廖凡成“渣男”,贾樟柯谈“江湖儿女”-他演的是迷失者的形象
听全文约12分钟
贾樟柯导演的新片《江湖儿女》正在热映,上映第四天,影片的票房已经突破4500万,这是贾樟柯导演的电影截止目前最好的票房成绩,目前影片豆瓣评分7.8分,观众口碑不错。随着电影的热映,影片的剧情也引发影迷的讨论,24日,贾樟柯接受成都商报记者在内的媒体群访,回应影片争议。
打开百度APP畅享高清图片
记者:导演您好,关于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,在您看来什么是江湖呢?
贾樟柯:我想拍江湖的故事由来已久,可能我是一个男性导演吧,我出生在70年,所以早年间也有这种街头生活的记忆,我觉得江湖里面的人有血有肉,特别有魅力的一些人。那对我来说什么是江湖呢,我觉得首先江湖它是指这种激荡的变动的社会背景。像这个胡金铨电影,像龙门客栈、侠女里面的明代,张彻电影里面的清代,还有吴宇森电影里面的七八十年代的香港。江湖故事总是把时间放在一个动荡的、激烈变革的这种时代。那另外一方面就是,江湖也意味着这种危机四伏的生存环境,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。我觉得这就是我理解的江湖,但是在江湖儿女里面,除了这些之外,我觉得它跟我们每个人也息息相关。我觉得现在咱们大多数人都是离开家乡去外地闯江湖,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,这种四海为家漂泊的感受,其实是在每个人心里面的。
记者:请问导演,目前影片上映4天取得4000多万票房,明显少于同日上映《悲伤逆流成河》。是否是预料之内?您的心理预期是多少?觉得少吗?
贾樟柯:今天是《江湖儿女》上映的第四天,我们在上映两天半的时候,获得了超过三千五百万的票房,打破了我上一部影片《山河故人》的记录。我觉得包括我们整个宣发团队对这个成绩都非常惊喜,都超出我们的预期。本来我们以为这个电影应该是长线的,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中秋佳节,到今天第四天,已经爆发式的有这么多观众走进影院。而且从每天有一千四百多万的票房收入来看,应该是除了过去喜欢我电影类型的观众之外,这一次我们唤醒了非常多非传统的贾樟柯电影的观众。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让人惊喜的事情,我们确实是觉得整个中国电影的观众变得成熟起来,然后我们也值得为这种进步感到骄傲。昨天,我们同事统计了一下,目前能够在网络上看到的自发写给《江湖儿女》的文章多达六百多篇。一部电影放在电影市场里面,能激发出这么多人的共鸣,他们愿意坐下来,写一篇长文来谈论这部电影,我觉得就是这个电影的胜利。电影不就是用来让人产生共鸣,互相呼应的吗?前天,我在微信上发了一个我山西朋友转来的文章,那个作者有二十年没有写东西了,他看完《江湖儿女》之后非常激动,又提起笔来写了一篇文章。在文章的结尾,他说江湖再大不过是赵涛手里的那瓶水,我觉得真的是真知灼见。这个电影对于那些对生活有感悟,有体察的人来说,确实他们在理解这个电影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生命经验调动起来。另外,我们在一站一站的路演中,发现观众非常年轻,而那些年轻的孩子不像人们想的不知世事,他们对电影的理解也是让我很惊喜的。
记者:有人说贾导您在《江湖儿女》里塑造了一个为爱情智商不在线的女性形象,确实生活中这样的女性很多,贾导对这样的女性有什么评价和建议吗?
贾樟柯:我觉得如果一个女人在恋爱的过程中展现出超高的智商,可能那个爱情的纯度就有问题了。其实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,在恋爱中智商不高,都是因为我们真心相爱不算计,不存私心才会以身相许。这个电影就是讲在我们的生活里,或者是在过去,其实以身相许不算计的爱情占了大多数,那或许现在爱情中追求智商是因为纯度不太高了吧。
记者:有人说这是一部贾樟柯集大成的作品,有很多以前作品的内容,很多人可能会认为这是您的一个阶段性总结,是一种风格的结束,是这样吗?
贾樟柯:这一次的《江湖儿女》,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个长篇小说式的写作。它首先是时间跨度比较大,从2001年到2018年这十七年的时间。再一个是空间跨度大,我们是从山西拍到了三峡,从三峡拍到武汉,从武汉拍到了新疆,从新疆又拍回了山西,这样的一个七千七百公里的大的空间转换。另外一个就是人,闯江湖就是经历不同的人,所以出场的角色特别多,在江湖路上,经历不同的人,要有操着不同口音的,不同身份的。我也很幸运,在写剧本的时候,想到的那些人物形象,就比如想让徐峥演一个民间科学家等,在拍的时候他们都能够克服困难来帮我演,非常感激他们。
记者:对于廖凡的表现,您怎么看?他的角色获得了观众的“渣男”评价,您认可吗?
贾樟柯:昨天在路演的时候,有一位女观众说,廖凡演的斌哥是一个渣男吗?我听了就笑了,我说,如果你理解他是一个渣男的话,那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让人心疼的渣男。其实在电影中,儿女是同等重要的。廖凡这个角色,我觉得他是从一个有情有义、江湖豪情四射的这样一个男性,逐渐的在生活过程中,迷失自己,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,无非是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,有钱有权。廖凡饰演的是一个迷失者的形象,这次写剧本也是我第一次,突然开始对男性有一种反思,或许因为我自己是一个男性导演。我就开玩笑,我说如果我是一个女性,可能《江湖儿女》里面的女性形象就会变得糟糕了一点。总之,我觉得多少年之后,我们再看人,就像这个电影的片名一样,灰烬是最洁白的,我们终究会化为灰烬。只有拥有这样一种时间观点的时候,我们才会体察,会原谅,会心怀恻隐之心的去面对电影中每一个有毛病的人。
记者:请问导演,几部电影中加入UFO元素,听说您也很相信有外星人,为什么?是不是您亲自看到过UFO?
贾樟柯:UFO出现在我的电影中是第二次,第一次是2006年的电影《三峡好人》里面,赵涛抬头看到了一个UFO,矿工韩三明也看到了一个UFO。在那个时候的UFO对我来说是超现实主义的、是魔幻的、是非现实的。但是到了《江湖儿女》,我觉得它是一个现实。为什么这么说呢,巧巧在跟廖凡分手之后,在火车上遇到了徐峥这样一个人物,其实是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。她或许可以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跟崭新的感情,但是他没有。在这之前,无论是赵涛还是廖凡,其实他们都在密集的、繁忙的人际关系里面生存。比如说有兄弟之间的关系,有情人之间的关系,有父女之间的关系,有小姐妹之间的关系。但是到了赵涛下了火车之后,她一个人。这是全片电影主人公唯一不处在人际关系中的时刻,也是她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刻。写到这儿的时候,我觉得或许应该让她看到一个生命的奇迹,一个我们常人看不到的一个奇迹,就突然写出了看到UFO这一幕。巧巧这个人物让我兴奋,我觉得这个人物形象是崭新的。一方面,她从一个弱女子一点一点的发展成一个强悍的女性,这样一个成长线。另一方面,巧巧甚至在电影的最后变成一个超越情感、可以不依赖爱情能生存下去的女人。这个电影原来的名字叫《金钱与爱情》。我们看国人这十几年忙忙叨叨,无非是金钱与爱情,好像我们对情感的依赖、对金钱的依赖;对情感的欲望,跟对金钱的欲望是一样高的。但是赵涛这样一种决绝,我觉得它是一个悲伤的事情,但同时也是一种自主的、有力量的方法。
记者:作为您的影迷能从新作中看到过去几部作品中的元素还是蛮惊喜的,但是也有影迷认为这是您自恋的一种表现。您是怎么考虑的呢?您怎么看贾樟柯电影宇宙这个说法?
贾樟柯:我觉得一个导演忠实于自己的情感世界,忠实于自己所感兴趣的人跟事,这称不上是自恋吧。只有你忠实于自己,所描写的人才是电影最有价值的部分,才能够最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调动出来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觉得电影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导演都是忠实于自己的,像小津安二郎,他一直在拍家庭;比如小说家福克纳,也一直在写他的小镇。总有一些人,对于很多人跟事是一直无法忘记、无法忘却、无法离开的,我可能属于这种人,我无法离开我喜欢的人群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,这就是真实的贾樟柯而不是所谓自恋的贾樟柯。
记者:请您说说电影插曲,三年前影片《山河故人》当中您选择了叶倩文的《珍重》作为插曲,当时您说选择这首歌是因为它是一首“情义相连”的作品。那这次影片当中的《浅醉一生》,还有《有多少爱可以重来》您怎么评价这两首歌曲?对您有什么意义?
贾樟柯:我非常喜欢《浅醉一生》这首歌。我最早听到这首歌是小的时候在录像厅里看吴宇森导演的电影《喋血双雄》,我觉得这首歌代表着浓情厚义。到今天的流行音乐,其实也在变化,也有很多好听的旋律、很多好听的节奏,但是歌里面那种赤诚相恋的感觉,我觉得消失的很厉害,但是我一直把《浅醉一生》这首歌留在我的歌单里面,就是因为每次听到它都能够闻到江湖的味道,闻到那种赤诚相爱的味道,所以《江湖儿女》我又用了这首歌。《有多少爱可以重来》是一个电影的魔术,舞台上演唱的部分是我十二年前在三峡偶然拍到的,舞台下赵涛坐在那儿听歌,是去年拍的。我们的摄影指导跟美术指导还有灯光指导,用他们高超的技艺,把跨越十二年时空的一场演出变成了一场同一时空里面的戏。这首歌是一个意外的收获,是我在整理我的过去的素材的时候看到了这场演出。我很感动,我觉得巧巧这个人物跟斌哥分手之后的心境非常的契合,所以就使用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张世豪
编辑余孟祥